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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刀有张麻子脸。
老刀那张麻子脸不是天花弄的,是他12岁时和意兴堂的马仔争地盘被火药枪嘣的。
关于老刀的故事传说很多。在K城,如果你行“偏”而又不知老刀,就甭在别人面前吹你辈分高。
我真正认识老刀还是在“留学”后。
坐过牢的人都知道,号子里对一些说法特忌讳敏感,比如案子没判还在看守所的称为“留学”;案子判下来该枪毙的叫上山;该转监的叫上路;该释放的叫毕业……林林总总,类似这样的监狱术语,不同地方有不同叫法,你要没在里面待过,你再能侃也蒙不了“毕业”的人。
我那次“中奖”起因是手下一哥们把“南关帮”新扎大佬辉仔给“做”了,公安找不到人,自然就托个理由把我请回去了。
我是夜晚10点在“朝天阁”桑拿坏事的。
那天我约了阿森――就是放倒了辉仔那哥们――在郊外一间不起眼的桑拿馆见面,时间定在傍晚6时,事前我已为他安排好晚上“著草”(逃跑)的路线,包括路费照应等,但在阿森“著草”前,循例我应见他一面,因为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南关帮新扎大佬给“做”了,我有理由在他著草前听听他的解释。
我是4时30分到的“朝天阁”,这是我的习惯。
一般,我约会某人,总会和助手提前到的,但那天没有这样做。因为石要调动跟踪我的人,我们是分头行动的。
这次我很小心,原因是阿森正被通缉,这由不得我不仔细。
下午三时许,从兰苑茶室出来后,我开着那辆“凯迪拉克”直接上云雾山。车到山腰时,从盘山公路尾随的一列长蛇阵里,我一眼就认出了那辆跟踪我的车子。当我将车加速开到山顶,石,我的助手此时已在那里等候,我们按照原来的约定交换了衣服,包括戴上他为我准备的帽子和墨镜,然后我跳上他开来的“大霸王”迎着上来的山路往回开,到了海拔600米高山腰那座“朱熹亭”时,我与那辆跟踪我的车子擦肩而过,他们显然没有察觉我已易装下山。
到了“朝天阁”,马老板毕恭毕敬候在大堂等我,表面上好象没什么异样,一切如同往常。我将车匙交给开门的保安经理,马直接将我领到二楼的VIP房,里面干(湿)蒸设备齐全,并配备了大型的按摩浴池,可供双人甚至是三人洗澡,俗称“三明治”浴。
进VIP房时我的某根神经告诉我马老板今儿个有些走神。
按理,我到“朝天阁”来必找23号,这是“朝天阁”上下所共知的。如是往常,不用我吩咐,马翻遍K城也会把23号找回来。但那天马表面上对我好象很热情,可我还是能看出他的“不同”来。马说23号有些事提早走了,他为我另安排了88号,那口气完全是容不得我反对似的,这让我很不舒服。之后,他说他有些什么事就匆忙走了。
马在躲避我,我忽然这么觉得。
因为事情涉及到阿森,我不得不留个心眼。
88号进来时,我穿着浴袍坐在沙发上吸烟。
“华老板下午好”
88号是个西安姑娘。身材很高佻,样子也算是清纯。
她见我爱理不理的样子,打过招呼后,就很知趣地绕到我的身后,等我回过神来,她已近乎赤裸地贴着我的后背为我轻轻地按摩着肩膀。
“叫什么名字?”
“叫阿倩好了。”88号的声音很清脆。
“哦,阿倩,和23号熟么?”我问。
“嗯。可以吧。”她很小声地回答我。
“中午时我还约过她呢。”我决定将她一军。
“是。下午有电话叫她走的。”阿倩挺翘的乳胸已紧贴着我的背部。
“下午?几点?”我装着若无其事的问道。
“3点多吧。”
“你肯定?”我反转着双手,一下子就抓着了她那双柔软的小手。
“应该不会错”她的声音有少许胆怯。
“那好,你先去洗澡!”我回过头,很温和地对她笑了笑。
“你不来?”她见我放开了她的手,就很自然地也反过手去解她的文胸扣子。
“你先去吧,把所有的按摩头调到最大,我马上来。” 当我站起来时,阿倩已完全赤裸地站在我的面前。此刻我忽然觉得,阿倩的出现不是坏事。起码她警醒了我,“朝天阁”对我的到来是有准备的。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我细心,今天我有可能将自己连同阿森的命卖了。看来我应该感谢阿倩,我这么想时忽然有种很强烈的冲动,我将阿倩拥进怀里并且轻吻着她透明的耳轮说:“你先去,我马上来!”
阿倩听我这么说,点了点头就向浴池走去。看着她白皙的胴体轻盈地步向氤氲的浴池,我内心有分难言的沉重。
阿倩在调整浴池按摩头的水量和水速,水声和发动机的声音很响。这正是我所需要的。隔着浴室的落地玻璃,水汽中仍能看见她的身材很好。她很熟练就将水量和水速调到最好并仰起头来,见我正专注地打量着她,脸色顿即泛出一丝的羞涩。她向我做了个“下来吧”的示意眼神,我微笑着点点头,转身从我随身带着的皮包里取出我的手机,我把手机电源关掉并换上另一张从没用过的电话卡,首先我给我的律师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在他楼下,能下来取回你要的资料吗?”----这是句暗语,不到5分钟,我的律师就到了他律师行楼下街道的电话亭给我回话,我向他询问了有关的法律问题并将我目前的状况告诉他,我说我会待在这里,尽量拖足时间掩护阿森离开,之后我可能会被公安带走,请他着手做他该做的事情。接着我就给石打了个电话,当然,我也是用同样的暗语暗示他到街边的电话亭去,我要他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将阿森送走,这样我留在“朝天阁”才有意义。另外,我亦让他为我打点好进去“留学”的事情,毕竟,我是第一次进去。
当我将该做的事情都按步完成并赤脚步进浴池时,阿倩用她的热情和温柔迎接着我,直到4小时后我被公安带走,阿倩都是尽情尽性尽职尽责地陪伴着我。
二.
那天我先被带到郊区分局,他们好象办了些手续什么的,之后我就被移送到市局。
晚上10点开始,市局预审处的两位预审员不断轮番逼我交代阿森的下落,而我始终咬死这事和我没任何的关系。这是我的律师教我这样做的。律师说,我挺得愈紧,他们的功课愈好做。
到了深夜12点,他们看这样问下去好象也难问出些什么来,就要我在拘留通知书上签了名,以破坏社会治安的名义对我实施拘留。无疑,这一切都是符合法律程序的。之前我的律师就很详尽地告诉过我,任何形式的反抗都于事无补。
狱警将我带到市第一监狱看守所,有人带我去拍了照,有人扔给我一套无钮扣的淡蓝色狱服,以及一双奇大的、穿在脚上永远跑不快的“人”字拖鞋,然后我被两位狱警押向5号仓。
至今我仍然记得那天深夜穿过市第一监狱那条又窄又长的黑巷时,一股凉风从巷子的远端窜过来走过去的情景,加上深夜那由近至远的脚步回音,有刻我感觉自己恍是在阴阳间徘徊,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怕。
5号仓算是中仓,约莫20多平米的空间,押有近40个犯人。除去靠门口一块1平方左右大的水泥地面作厕所外,其余地面都铺了寸多厚的木板地铺, 大概半平方睡一人。
进到监房时大部分人都已睡去。我被狱警塞在门边靠马桶的地方,也就是叫厕所的位置旁,我实在想不出我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躺下去,不过这也不用我耽心,黑暗中忽然有人猛踢我一下小腿,我顿即就跪了下来,接着有人再对着我的肝部打了一拳,我连哼都来不及哼就倒在地上,隐约中听到有人悄悄地在我耳边说:装睡吧,别说话!
那晚实是我今生最难以忍受的一晚。
除了拥挤和不断有人跨过我身体上厕所外,更难以忍受的是马桶传出的阵阵骚腥的味道。还有因为我睡得很靠马桶的位置,不时有小便者弹出的尿液,溅在我的脸上。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睡在我身边的那人忽然象梦呓地对着我发音:“等阵醒目D”(粤语,意即“待会儿打醒精神”)。
早饭是一个馒头2片榨菜。
早饭过后,有个挂着2536号码的囚犯毕恭毕敬地对一个满脸豆皮的人请示道:“领导,我们开始吧?”
那个叫“领导”的此时还闭目假寐,他听2536问他,眼皮儿半天没抬起来,这样冷了足有一刻钟,我听到一把浑浊的声音:“开始吧!”
我想,该是说我的吧。
“喂,5232,过来!”2536此时坐在房子的中央。尽管有了思想准备,但我还是没意识到他叫的人是我,到他对着我喊你他妈的别装聋作哑的时,我才醒悟,我是5232。
在监房里,打从你“留学”那天起,你的名字已是个“死”符号,代表你的不再是父母给你起的名字,而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除非你被放监,你的名字才会被恢复。
当我从门边历尽艰辛地挪到房子中间,2536抬起眼皮看我一下,然后很冷地对我说“报户口吧”。
我在进来前就听帮内的兄弟说过这监牢的规矩。比如眼前这个号码为2536的家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查户口”的,他的职责是统管全仓所有人的档案。有新人报到,就由他了解这个人在外面的历史背景以及衰哪份(犯什么事)等;而拢在我身边那几个壮实的男人,一定是仓里的“刑警”,也就是仓霸的打手,“行刑的人”。借着喘息的机会,我迅速瞄了一眼那个被称为“领导”的监霸,他满脸的豆皮使我想起一个人,就是南关帮肥仔强的两大头马之一:老刀。
“先把裤子脱了!”2536边说,边用一条木棍在搅动他身旁的木桶,此时我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但监仓里没有人格,这是仓里人都知道的。
我没有犹豫,只用了数秒的时间,就将裤子褪了下来。
“哪儿的?”2536仍旧慢条丝理地搅动着木桶里的液体,房间因为他的搅动,空气中有少许酸酸的刺鼻味道。
“K城。”
“衰什么?(犯什么事儿)”
“兄弟著草(兄弟逃跑了)”
“哦?”2536听了,口气有些缓和。
“边个兵营(哪个帮团的)?”
“清湾华阳”
“哦?你是华老板的人?”
2536问完后,监房里有数十双眼睛,包括那双豆皮脸上变了形的眸子,此时都紧盯着我。
瞬间我有丝犹豫,不知该怎么答才叫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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