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个小时的空中飞行，专机就要在甘肃酒泉的鼎新机场降落，时间是九六年秋天的某个上午。透过机窗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连绵起伏的沙丘，确切地讲，应该是沙漠，真正的沙漠。
飞过这片沙漠，便是广阔无垠的戈壁了，而鼎新机场的跑道，也正延伸在这片戈壁之中。出了机舱，迎面扑来的是凛冽的寒风，异常的干燥，但它却是清新无比的，忍不住大口地呼吸起来，确实受够了北京污浊不堪的空气。
机场周围除了零星的几栋人工建筑外，几乎看不到什么有生命的东西。离机场不远处，有一小片人工树林，掩映着一个极小的火车站，在这里，我们登上了开往目的地的专列，当地人都管这辆专列叫“小火车”，比起正常的车厢，它确实又短又窄，而且车速极慢，因为它的专用轨道是修筑在沙土上的，车速一快，就要翻车。然而，正是这辆“小火车”，曾经运送过数位国家机关的最高领导人。
列车缓慢地穿行在茫茫戈壁滩上，虽然是初秋，但这里显然已是深秋的景象了。戈壁不是荒芜的，它竟也是生机盎然的，便布戈壁的，除了沙土和卵石外，更有那无数灌木丛，用它们金黄的枝叶，点缀着苍凉的大地，在秋日正午的阳光下，显现出一种迷人的油画色彩。戈壁的远处似乎有无数的湖泊与岛屿，飘渺得如同天国的仙境，同车的人告诉我，那便是海市蜃楼，这里每天从早到晚都能看到。双眼痴迷地看着这一切，内心涌起的，似乎是MAHLER的某些交响曲。
两小时后，专列开进了一片茂密的人工树林中，而这也是我此行的终点，在此后的一个月里，我将呼吸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片树林里，有我们中国人创造的奇迹，然而我却是崇尚自然的，人工的东西再伟大，也震撼不了我，即使在这里亲眼看着卫星被打上天，我心里除了佩服之外，还是佩服。
然而，当我第二天趋车去发射场区的时候，沿途经过一条季节河，河边那片金黄色的胡杨林却深深地震撼了我。当地人把这片胡杨叫做“原始森林”，因为在开发这片土地之前，这片胡杨林就已经存在了，它们是我国航天事业的真正见证者。苍劲的树干奇形怪状，金黄的树叶瑟瑟作响，林中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气息，实在令我心驰神往。每天从这里来回经过，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叹造物主的伟大，要知道，戈壁滩里一年也落不了几滴雨水，胡杨树是戈壁滩天然环境里唯一能生存的树种，而胡杨树林更是罕见，据说全世界就这里仅存几片（中科院专家语），所以，胡杨树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的存在。
半个月后，终于寻得一个空闲的时间，独自一人来到这片神秘的胡杨林中。林中灌木丛生，无路可走，我只能沿着一条季节河干旱的河床向前探索。河床一边是光滑柔和的沙地，一边是皲裂严重的土地，我孤独的脚印显示这里平时是无人光顾的。深秋的戈壁，秋高气爽，阳光是那样的灿烂。抬头望去，深蓝色的天空里，数只雄鹰在高高地翱翔着，就像吴作人先生画的一样。秋风习习，落叶飘飘，不论是林中草地里，还是河床的沙地上，到处铺满了金黄色的胡杨落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气味，那是树叶与干枯的野草所混合出来的香味，这是一种真正的大自然的气息。
这片胡杨林，本身就能证明自己的历史，因为林中有一半的胡杨树已经枯死了，我无从知道这些干枯的树木是因为自然的因素，还是因为人为的因素造成的，它们苍劲的躯干如同化石一般，顽强地向着苍穹展示着自己，光秃秃的树干显示出另外一种生命力。
仰面躺在林中厚实的草地上，透过金黄色的树枝所围成的天窗，用心品味着蓝天、白云，任由落叶随风飘落在我的身上，抚摩着我的脸庞，一片，两片，三片。。。而心中飘着德彪西的“牧神之午后”，那份惬意，至今回味无穷。
当我又饥又渴地往回赶的时候，我特地绕道河床的另一边，因为那里居然有一大片芦苇，干枯的芦苇在皲裂不堪的河滩上随风摇曳着，洁白的芦苇花絮在午后的阳光下是那样的柔和迷人。更激动人心的是，当我架起相机准备拍一张逆光的相片，正在取景对焦时，面前的芦苇丛中突然飞出来一样黑乎乎的东西，着实吓了我一条，抬头一看，是一只雄鹰，没错，是雄鹰，灰色的雄鹰展翅近两米长，呼啦着从我头顶一米多高的地方飞翔而过，我明显地感受到了它翅膀煽动时所搅起的气流，面对突然出现的如此神圣的场景，我根本来不及为之取景对焦，只能眼睁睁地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它渐渐远去，直到它消失在天际里时，我的心跳还在120以上。（此情此景，如同后来看到的南方航空公司的那则雄鹰广告场景。）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终于依依不舍地走出了这片充满生命与历史的胡杨林。归途中看到了完美的落日，如血的夕阳，对我来说，实在是久违了。
后来从驻地去内蒙古额济纳旗新西庙的时候，在那里也看到了一片很大的胡杨林，只不过那里的胡杨林里牛羊成群，显然是蒙族牧民的天然牧场了。
茫茫戈壁，与沙漠一样，自古以来就是生命的禁区，美丽的胡杨树，以顽强的生命力在这里傲然成群，它们似乎靠的是集体的力量，只有集结成群，他们才能抵抗戈壁的沙暴，才能固住老天爷施舍的微乎其微的几滴雨水。离开集体，它们是很难独立成活的，而我在这里的一个月里，也确实没有看到一棵独立的胡杨树。由此我也想到了我们的航天人，他们为了国家的航天事业，毅然在这片生命的禁区里扎下了根，安家落户，献完青春献子孙，这里的陵园里已埋葬了近万人，他们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胡杨林！
回到北京后，仍时刻惦记着远方的那片胡杨林，后来看到中央电视台的一则新闻，报道的就是甘肃境内的这些胡杨林，当地的护林专家对记者说，最近几年，由于各种人为的与自然的因素，这些国宝级的胡杨林正在逐渐减小、减少并消失，他们希望能引起国家的高度重视。
美丽的胡杨林，你至今安在？！
勇敢的心 1998.10 补记于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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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0-5 22:08
发表于 2003-10-8 2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