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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庭院深深============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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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12-21 00: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去年夏天给人做BABYSITTER,在天色渐黑时从林肯中心出发,沿着BROADWAY走到80街,路边有很多小摊卖各种杂物,书摊不少,好像除了旧书,就也全是些盗版的东西.一路看下来,倒也不觉无聊,有一次还见到了PENGUIN CLASSICS出的“浮生六记”,封面上像是倪瓒的画,题目翻成“SIX RECORDS OF A FLOATING LIFE”.坦白地说,这书的原文至今没有读过,只是从朋友那里借来了文白对照的版本,白话稀里糊涂地读完了,也稀里糊涂地开始感动,文言却总懒得拿眼睛扫过去,因为自知就算是拿眼睛把书盯出洞来也不会看懂多少.沈复和芸曾经住过的沧浪亭却是熟悉的,就在以前读书的学校对面,小巷口有个牌坊,进去了能看见三面环园的水,要过一座石桥才能进门.这种非实用性的设计让我很是喜欢,每次都想在桥上踮着脚跑来跑去,一边还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搁浅在水里的那些神秘的存在,虽然明知这样的小潭无非是可怜的人工造物。 沧浪亭好像是苏州现存最老的园子,最早是南宋苏子美造的吧,真是个有闲情的文人.关于园里那副“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的对联,我倒是觉得其中精神比较甜腻,所以无趣.“沧浪”的名字却有隐痛,典出屈原的“渔父”,说屈原在流放途中“颜色憔悴,形容枯槁”,见渔夫而感慨“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那渔夫也非寻常人物,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一个“沧浪”,俨然映出万千气象,而那种并不执著的处世智慧,可以说成明哲保身的市隐,却也不是没有一丝至痛而无痛的虚无.苏子美给宅院取这“沧浪”之名,多少有些幻灭和逍遥,算是把文人的精神状态都物化于亭台楼阁,倒是让它们像得了灵魂一样,所以才在江南的雨色青天下苟延残喘至今。   只可惜了那屈原的影子,命定要在这个自给自足的世界对面徘徊。   沧浪亭几经易主,某一代的主人还找来归有光作“沧浪亭记”,这文有些应景,所以平平.但他的那个“寒花葬志”真是让人哑口无言,唯有泪千行的东西.寥寥百字,全文引在下面都不会占地方,甚至连我这种准文盲都能读出心碎来。   “婢,魏孺人媵也。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虚丘。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艹热〕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余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予以为笑。   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   唉,为写文章,又读了一遍,竟然只能合了电脑,到屋子一角面壁.良久回来,听自己啜泣般的呼吸声.酷烈如屈原也好,世故如渔父也好,那些个园子里一代代生老病死的,不过是些草芥般的男男女女.他/她们的命浮云般聚聚散散,到头来竟留下空荡荡的园子.爸以前在太平天国忠王府里上课,而宿舍在狮子林里,一群年轻人在天黑后都不敢下楼,说是园里飘飘荡荡的都是鬼哭.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凶恶的东西,只是些垂双鬟,曳深绿布裳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四下张望着,因迷路而瑟瑟发抖吧.想到这里,自己也不禁打量起四周来,唯恐梦里不知身是客,奄忽便见十指成灰.吁,可悲也已!   2.   说起来,生在外地的我第一次跟爸回苏州时,从南门的汽车站一路走回凤凰街上的老家,竟然就经过了这沧浪亭,也算是缘分。   那一路并不短,只恍惚记得爸默不做声地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却走得很无趣,完全不像现在,常常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消磨时光。   老家离巷口不远,那巷子却是死路,走不了几步就到头,那一头正是大名鼎鼎的周家花园.听说以前这条巷是码头,而巷口的街原是河.苏州多河,现在的格局已经是解放后填河修路后的样子,前些年修干将路,竟然又新挖条河出来,这反反复复的,想起来就觉得折腾.不过还是喜欢河,现在城里的某些角落还能看见有房子蹲在窄窄的河道上,如果就那样悬空而居,趴在窗前看身下从不知名的远方而来的水,倒也附庸风雅。   不管怎么说,家门外的河早就不见了,记忆中只有一个里外双重的破落院子,和外院里的一井一树.好笑的是,圣经影响出的文化里,园子和树是太过明显的象征,而雅歌里也常提到井,暗喻FEMALE FERTILITY,至于那树嘛,当然就是PHALLUS了.呵呵,看来我的纯真年代果然有乐园呢,而且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那种。   不过人家的乐园里只有亚当夏娃,我的乐园却是个繁杂的所在.这里原来是户有钱人家的家院,后来渐渐地从外院到里院一间间地租出去,最后房产都收了公,于是平等共处.爷爷奶奶就是解放前搬进外院的住户,结果就此扎下根来.我不喜欢到里院去,觉得那里阴暗窄小,天井里又养了太多的花,有种腐朽入骨的香.有时那有钱人家硕果仅存的一位老人会晃晃悠悠地扶着墙出来,奶奶便让我叫“阿太”.阿太那时候已经八十多了,整个人蜷缩着,要靠手杖支在地上才能撑开些许.但眉目之间仍残存着清秀,甚至连那皱成一团的皮肤都还白皙异常.因为老眼昏花,她非得凑到我面前才能辨认出这是外院某某家的小孩,而我却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的眼球被一层液体包裹,这液体从眼角溢出,沿着四散的皱纹缓缓爬行.每当那时,我便情不自禁地打起寒战,仿佛有两口细小却幽深的老井横在面前一般,半枯不干,映着那些生死间徘徊的憧憧人影。   后来,奶奶告诉我,阿太原来是风月场上小有名气的美女呢,所以被这里的老爷看中买来做了小.后来,男人死了,大太太也死了,她自己不曾生育,倒是正房的孩子一直养着她.那家人以前请过“走做”服侍她,就是苏州人所说的不住家的用人,那走做做久了,竟也会自己跑来看她,两个老人坐在里院的小楼上,也不多说话,想来是有外人不得见的幻影在她们身子四周昙花一样艰难地边开放边凋谢吧。   那走做也曾在巷尾的周家花园做事.从小听说那花园和周瘦绢.关于后者,他是写言情小说的,和张恨水是南北呼应的鸳鸯蝴蝶派.我却是单细胞生物,受不了卿卿我我的折磨,关于周瘦鹃的阅读经验只限于鲁迅对其的冷嘲热讽.而那花园,竟是无数次过其门而不入,一来是大户人家不太喜欢野孩子到处乱跑,呵呵,很容易伤着花花草草的,二来也是因为自己对那被高墙封得水泄不通的所在毫无兴趣.都说好奇心可以杀死猫,我又是那种好奇心撑破天的角色,却本能地抵触偏安于尘世的世外桃源,而且还那么封闭,仿佛一潭至清至纯的死水.倒是我会在去公共厕所的路上手捏草纸,脚踢石子,沿着周家花园的墙根看墙头上的狗尾巴草毛茸茸地乱颤。咦,不亦乐乎!   3.   从来都不是很喜欢海明威,但那个叫“杀手”的小说却一读再读。说是小镇上来了杀手要取某人性命,少年跑去报信,老人却并不逃走,只是坐以待毙,少年受不了这郁闷,只能离乡背井出去闯荡。   然后……然后……   也许很多年后,只是在另一个小镇上会多一个万念俱灰,静待终日的老人吧。   知道自己是那少年一样的人物。“兔子和狐狸尚且有窝,人子却没有立足之地。”自己倒没有那种埋怨,漂泊不定只是出于天性,所以,苏州那种庭院深深的地方,终究拘不住飞过秋千的乱红。   识字不久就开始迷恋“西游记”,“镜花缘”之类的东西,想象力的疆界是超验哲学家所说的“INFINITE HORIZON”一样的东西,你越行进,越见其无边无际。喜欢奇风异俗,喜欢妖魔鬼怪,喜欢哪怕只是大战风车的冒险。渐渐养成不怕艰险只怕平淡的恶习,春游要是去什么拙政园便会装病逃学,而出城去爬天平山却会兴奋得睡不着觉,虽然那无非是个秋天有些枫叶的小土丘而已,回家时却往往累得双腿哆嗦不已。呵呵,后来才明白生活在别处是自欺欺人的说法,但那时就已经懂得珍惜日常生活中的冒险了。   难怪读到大江健三郎“日常生活中的冒险”时会如此亲近,也难怪朋友会说:   “你跟那犀吉一样,平时让人恨得牙根痒;可不管失踪多久,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二话不说收拾东西跟你走。偷渡也好,当雇佣兵也好,参加革命也好……”大江的小说里,犀吉果然是偷渡了,却只沦落到在香港做男妓。   “哭嚎声”里,也想偷渡的三个年轻人一个被打死,一个坐牢,一个流亡。   “性的人”里,号称诗人的十八岁流氓扑向迎面而来的火车,他的血倒是难得的一笔亮色。   这个世界没有别处,我们只是在铜墙铁壁里纸上谈兵,画饼充饥而已。   忽然有点理解打点一方花园的周瘦鹃了。周家花园并不大,一面墙数十步走到头。人生在世,又能走出多少步?五十步笑百步,是笑话。千万步笑这数十步,又何尝不是笑话?   看了一下周家花园的介绍,这才知道大名是“紫罗兰庵”,呵呵,想我一介野孩子,不懂“紫罗兰”的清雅,更不懂“庵”的隐逸。周瘦鹃到底是言情小说家,连室名都取得摇曳多姿,比如紫兰台、紫兰小筑、梅丘、梅屋、且住、荷轩、爱莲堂、寒香阁、鱼乐园、兰庵、怀兰室、凤来仪室、西门寄庐、养花延年阁、养鱼种竹之庐、红鹃啼瘦楼等。想当年,区区王长河头,竟有范烟桥、程小青、蒋吟秋、谢孝思等一派雅士来来往往,而后来却只有我蹲在巷口贼头贼脑地撕美人蕉叶子,还得时刻提防着别让居委会的老太太揪耳朵片子。   唉,我怎么知道这美人蕉的根子,其实扎在地底下多少年积攒着的尸气里呢。   远的不说,周瘦鹃投井自尽,就是在这小巷尽头,庭院深深处。   庭院深深深几许,终是挡不住风狂雨骤。   爸说记得那天晚上周师母满巷子地砸门喊救命.他虽然年纪小,那种绝望却像是有启蒙的魔力,让他在一种澄明得耀眼的状态下经历了那一切。   我渴望革命,渴望到绝望.因为我知道那是怎样艳丽而凶险的东西,仿佛里尔克的诗句“EVERY ANGEL IS AWESOME”。天使的光总能把凡人灼成灰.幻灭的青春是一个人燃尽时留下的灰烬,一群人点起火,受伤的却是这世界。   围起高墙,挖出池塘,笼着袖子看花谢花开,这里面已经有绝望的味道残香一样萦绕在木格窗前.好在还有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然而,真正的绝望,怕是限身一口老井时才能有所体会吧.天水都是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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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2-12-21 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苏州苏州苏州苏州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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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12-21 00:54 | 显示全部楼层
苏州虎丘的中剑池幽深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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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2-12-21 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长了些,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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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12-21 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满好,只有彻头彻尾的文人才能写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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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12-21 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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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12-21 01: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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